浓雾笼罩着青江立交桥，老陈握着方向盘的手掌渗出盗汗。车载电台里传出调度员沙哑的敦促：“三号工地的混凝土再过半小时就要凝结，超时要扣全组绩效。“他瞥了眼外表盘上闪耀的胎压警报灯，油门又往下压了半寸。
“师傅，前面是接连弯道。“副驾驭的学徒小赵攥着安全带，指甲简直掐进皮革里。老陈没搭腔，眼角余光扫过后视镜里紧咬不放的银色奔驰，遽然猛打方向切入左边车道。混凝土罐体宣布令人牙酸的金属抵触声，车身像喝醉的巨兽般晃动着逾越前车。
尖锐的刹车声撕裂空气的瞬间，林夏正把保温杯递给开车的老公：“喝点参茶，你眼睛都熬红了。“后视镜里遽然扩大的暗影让她天性扑向周明，保温杯在空中划出抛物线，滚烫的液体泼在挡风玻璃上。两吨重的罐体好像倾倒的铁山，将银色奔驰与近邻车道的白色丰田一起压进柏油路面。
金属揉捏的尖啸声中，老陈感觉安全带勒断肋骨的疼痛。他看见挡风玻璃蛛网般的裂纹外，有个穿碎花裙的身影被压在变形的车门间，长发像泼墨般浸在暗红色液体里。丰田车里传出婴儿断续的啼哭，像被掐住脖子的幼猫。
“快救人啊！“小赵踹开变形的车门，踉跄着冲向废墟。老陈却死死捉住他后襟：“你疯了？这车超载十二吨，公司要是知道…“他摸出手机时手指颤栗，屏幕裂纹分裂着110三个数字。遽然，裤袋里轰动的薪酬到账短信让他动作凝结——妻子这个月的透析费刚划走，卡里余额只剩三位数。
消防车的警笛由远及近，林夏在疼痛悦耳见金属歪曲的吱嘎声。她的左腿现已失去知觉，但右手还能摸到老公温热的脖颈。“周明，你说句话…“黏腻的液体不断滴落在她额角，不知是参茶仍是鲜血。被压扁的后备箱缝隙里，显露半截印着母婴用品的塑料袋，那是他们刚给未出生的孩子买的安慰玩具。
“担架！这边还有生命体征！“救援人员的呼叫让老陈吵醒。他鬼使神差地抓起驾驭座下的半瓶二锅头，却在拧开瓶盖时被小赵按住手腕：“师傅，自首吧，那个孕妈妈…“年青学徒的动静遽然卡住，老陈顺着他的视野望去，破碎的奔驰后座散落着产检陈述单，B超相片上的胎儿概括在血泊中若有若无。
交警勘查现场时，老陈正蹲在隔离带外吐逆。他听见戴白手套的警官说：“罐车制动体系老化，司机疑似酒驾…“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得他浑身一颤，妻子衰弱的动静传来：“医院说找到肾源了，但押金要二十万…”
深夜的修车厂里，老板叼着烟蒂审察撞变形的罐车：“行车记录仪我给你处理，但封口费再加五万。“老陈盯着对方油污围裙上的反光条，想起白日那个孕妈妈被抬出时，无名指上的婚戒卡在担架缝隙，跟着波动滚落进排水沟的洪亮动静。
三天后的暴雨夜，林夏在ICU听见心电监护仪的嗡鸣。她麻痹地望着自己平整的小腹，耳边重复回响着主治医生的叹气：“碰击导致胎盘早剥…“病房门遽然被推开，戴口罩的男人将果篮放在床头，压低的动静带着哆嗦：“这是公司给的补偿金，只需你签了这份宽和协议…”
暴雨冲刷着郊区的烂尾楼，老陈数着信封里皱巴巴的钞票。电子设备屏幕亮起生疏号码的瞬间，他触电般跳起来。电话那头传来小赵带着哭腔的嘶吼：“他们查到备用轮胎的磨损痕迹了！师傅你跑不掉的！”
金属罐体坠地的巨响惊飞夜枭，老陈在库房暗影里看着吊车将作废罐车肢解。当切割机的火花照亮车厢内侧那道陈年刮痕时，他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雾天——相同超载的罐车，相同急转弯失控，不同的是其时被压扁的是辆校车。记忆里飞溅的蜡笔和卡通书包，与此时掌心的鲜血逐步堆叠。
黎明前的交警大队，熬红眼的刑警敲着查验陈述：“2017年的校车事端刹车片有人为损坏痕迹，这次罐车的GPS数据也被篡改正。“监控画面里，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在损坏路口的摄像头，反光衣上的公司logo在月光下分外明晰。
殡仪馆的离别厅里，林夏把婴儿连体衣放进棺木。她没注意到旮旯暗影里那个浑身酒气的男人，直到对方遽然跪倒在地，脑门碰击大理石地上的闷响惊动了保安。“是我害死你们的…“老陈的嚎哭混着血水从指缝渗出，腕上的手铐擦过林夏轮椅的金属扶手，宣布严寒的长鸣。
结案那天，小赵站在法院台阶上望着阴霾天空。怀里揣着的老陈遗书被雨水洇湿，最终那句”钱在工地第三根桩基下面”像咒骂般灼烧着他的胸口。远处救护车呼啸而过，他不知道这是今日第几起水泥罐车闯祸新闻，就像不知道那些渗透血渍的赔偿金，正在某个漆黑的链条里悄然流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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